「黄少天中心」碎星
夜空碎了。
除了黄少天以外没有人注意到。
他踉踉跄跄地从觥筹交错的场所里跌出来，远处叫嚷的汽笛与行人的窃窃私语被他视若罔闻，眼前模糊得像是呵上水雾的玻璃。响当当的剑圣黄少天有一天居然会被灌成这样，真是造化弄人。
黄少天扬起脖子，防止酒精混合着糯软的晚饭从喉咙里涌出，一片绚烂又有些异样的夜空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瞳孔，夜空碎成无数小块，就像教堂里拼成圣女模样的彩色玻璃，繁星自碎裂处流泄至人间，架起细碎星点与蔚蓝色光斑组成的长河。
怎么回事？黄少天仿佛被弹药专家轰炸过的脑袋努力地挤出了那么一点不可思议的感觉，揉揉眼睛，风铃似的清脆声响蹁过耳廓。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却是掠过照相功能，翻开通讯录随便摁了个号码出去。
“喂？”电话那头的人声音略有惊诧，也不妨碍他急匆匆地接了下句“稍等一下。”
“嗯……”黄少天罕见安静站着，直愣愣地盯着远处璀璨的星河。
“怎么了黄少？”对方换了一个安静的环境，重新接起电话。
“郑轩啊，告诉你一个秘密——”郑轩被他郑重其事的语气吓了一跳，而后敏锐地发觉到他吐字的含糊。
“我看见天空碎了！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惊喜啊？”
“噗，确实很惊喜。”郑轩无奈“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什么啊？”黄少天兴致勃勃。
“一个喝醉酒的傻子。”郑轩无情指出。
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声音，郑轩倒是不慌不忙，手机换到了另一只手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阳台的栏杆。身前是乌烟色的天空，眯起眼睛看倒是能挑出几颗黯淡的星星，身后隔着玻璃门传来有些闷的吵闹声，也许这些年轻活力的少年人中未来会产生一两位新的蓝雨支柱吧，郑轩有那么一两秒被自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感动到了。
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蒙着一层纱布，来自手机的另一头。
“不会吧，你真的傻了？”郑轩拍栏惊奇。
几年的社会经验让黄少天不再下意识地叫嚷挑衅，但这种近乎成熟内敛的东西在损友面前绷不过五秒。
“大爷的，你才傻了吧！”
嘀。
电话挂掉了。
郑轩面无表情地熄灭了屏幕，这位损友打电话过来难道就是为了互挑垃圾话？他撇着嘴点开短信编辑页面，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按出了四个汉字，手指略一停顿，决定删除重新编辑。
黄少天背靠在酒店门边的墙上，像是翻阅菜单一样翻着长长的通讯录，天色已晚，汽笛声在空旷的马路上显得格外响亮，几颗碎星星徘徊在黄少天耳边，像是宇宙中游荡的小行星带，替他挡着震耳的响声。某个名字忽然跳进黄少天的眼底，他嘴角恶作剧似的一挑，然后摁下那个号码。
“你不是会算卦吗，快快快算算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这次黄少天没有给对面说话的机会。
王杰希在家撸猫。
上初中的侄女全家外出旅游，留下一只小花猫阿吉交给王杰希照看，他揉着窝在怀里打盹的阿吉的后颈，认真地沉吟一会儿。
“哥斯拉？”
“你是来搞笑的吧？”
“原话奉还。”
“你一定想不到……”
这道星河很清亮，即便璀璨也不会给人眼花缭乱的感觉，就像它本身就在那里流淌了很久很久，与时间共进，有明有暗，有急有缓，像在回应什么古老的召唤，永不熄灭。
王杰希听着黄少天讲述做梦似的场景，低头看向阿吉柔软的毛。他现在在北京某家公司就职，虽然起初欠缺了些职场的经验，但荣耀竞技带给他的另一种经验依然在推着他前行。现在王杰希越来越顺风顺水，但在路过电竞周刊尤其封面是荣耀的时候却也忍不住买一本回家，日积月累也有小小一叠了。
说到底，他们这些人，就算退役了，也不可能与荣耀毫无交集吧。
“你喝酒了？”捕捉住黄少天话语中的停顿，王杰希自娱自乐地想，他这算抓住了荣耀前最大的机会主义者的机会？
“不多，没醉。”
他听见黄少天低低的嘟囔，食指挠了挠手机的侧壁。
“最近怎么样？”他问。
“还是那样呗，写写稿子，做做直播……”黄少天顿了顿“家里人给我找了份工作，说什么又不能打一辈子的荣耀，哎，我还真的挺想打一辈子荣耀的。”
“你不放弃她，她就永远在那里。”王杰希说。
“是啊。”黄少天看得不是没有王杰希透彻，他看向远处，至少高架桥的终点不仅仅只有乌黑色的夜幕。
“你不放弃她，她就永远在那里。”黄少天重复。
嘀。
……不是吧？王杰希本来就显得大的那只眼睛瞪得更大了。黄少天今晚是打算幼稚到底了？
黄少天越打越有兴致，在某个字母中的两个人那里徘徊了一会儿，然后按下了其中一个。
“喂，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母猪上树？”
“……你还能不能有点好了啊老叶？你弟就没好好管教管教你？”
“我管教他还差不多！有话快说啊我现在时间很挤的。”
“来pk？”黄少天头脑不太清醒，逻辑有些跳跃。
“不是吧，什么刺激你了？”那头的声音有些含糊。
“哦，老叶我跟你说啊……”黄少天这才想起正事。
叶修咬着钢笔的笔端听着，他戒烟了，不打荣耀了以后生活压力小了许多，歇息了很久以后居然也像个年轻人一样有种精力无处释放的感觉，就在这时叶秋把部分家业交给他，兄弟俩进行这个过程的时候几乎一句话都没多说。后来过了磨合期，结果理所当然，以他叶修的聪明狡黠，有什么能难倒他？
破碎的天空，流淌的星河，以谁听都是天马行空的妄想，叶修却一反往常跟黄少天打电话时听一句漏九句的习惯，懒散地回应着。
昔日剑圣的声音几乎没有变，只是语速缓了下来，居然有那么些沉稳的意思，就连醉酒也没有阻挡他成熟，叶修突然想称赞两句。
天空是漆黑的，比刚才颜色更深了。明亮，清澈，星星是永恒的纪念碑。
“少天啊。”
“嗯？”接二连三地被抓住语句的间隙，黄少天沉痛不已。
“生日快乐。”
“嗯？”黄少天低头望着脚尖，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只是懒得等会再给你发短信。”叶修躺在沙发上笑着说。
嘀。
靠，有这么没礼貌的成熟男人吗？叶修把手机撇到一边。
果真，不少短信涌进了黄少天的收件箱。八成是哪位好心人在职业选手群里组织了一下，否则，新人旧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哪会有这么齐全。
“生日快乐啊黄少！哪天回来蓝雨看看，小朋友们都挺崇拜你的。_(:з)∠)_”by郑轩
“生日快乐！上次你说的北京烤鸭我找着地方了，随时恭候。”by王杰希
“生日快乐黄少！哈哈哈哈又老了一岁吧！！看着吧，这赛季的冠军一定是蓝雨！”by卢瀚文
“叶修让我告诉你：不要听小卢的，这赛季冠军，兴欣！哈哈:D生日快乐哦~”by苏沐橙
“生日快乐啊黄少！”by于锋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鲜花饼给你寄过去了，还有大孙寄的豆腐干！祝你又老又胖，哈哈哈！”by张佳乐
“黄少生日快乐~”
“前辈生日快乐！”
……
眼前的星河渐渐地黯淡了下去，似乎要退出黄少天的视线，只是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是那道奇妙又璀璨的星河将他与这个世界紧密相连，像是神祇洒出瓶中的水，偶然构成这世界最令人心生神往的事物。
然后，星河盘旋而至。
像是要将他推上最高神坛，周旋于黄少天的身旁，他伸出手指便有星屑粉碎于指尖，倾泻而下又在某处绽放清亮的光芒。
是明亮的，清澈的，疲倦的太阳碎成的屑末学会了执着和守望。
蔚蓝色的光好像要将他一生吟唱，从训练营时的锋芒毕露，再到撞上新人墙的挫折，蛰伏，剑与诅咒的诞生，斩断来敌，称王，剑圣，在最绚烂时期挥舞的冰雨，隐居二线，退役……
这是黄少天，但黄少天还远远不止如此。
“嘀——”
而后星河退散，一声清晰的鸣笛让黄少天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
一辆黑色的车在黄少天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露出那人温和的微笑。
黑色西装整整齐齐地穿戴在身上，袖口露出干净白皙的腕，那人只是嘴角微翘，然后目光就会酝酿出淡淡的笑意。虽然时而会是礼貌性的，但这样的笑容已有好多年没有对着黄少天展现过了。
他们就是这样，默契，所以就连交流也时常是平平淡淡的。
这样就很好，黄少天想。很好。
不单单是指喻文州，还指他黄少天，像这样，挺好的。
“听说你喝酒了。”
“郑轩打的小报告吧？”
“是，群里的事也是他做的，难为他了。”
“那可不，这么怕麻烦的一个人。”黄少天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没有什么风骚的香氛味道，淡淡的凉意来自刚关起来的空调。
“开着多好？”
“着凉。”
黄少天迷迷糊糊地看向高架桥的终点，星河已经不在了。
一颗碎星绕着黄少天指尖环了一个圈，然后消泯于空气中。
“生日快乐， 少天。”
